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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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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次日,淩霄大賽正式開始。

開賽當天,朝廷派來了一名特使——人稱承安公子的,承安公子到場時,場內眾人都起身行禮,以示對朝廷的尊敬。

除了最上方的鴻陽聖君,只是微微頷首。

只見這位承安公子穿著一襲月白色儒生長袍,手持一把玲瓏玉扇,眼若桃花,薄唇淺笑,顧盼似有情,立於這青山之中,端的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此人乃是古今以儒入道第一人。

在外頗受儒生推崇,更是被一眾寒門弟子視作楷模。

承安公子出身貧寒,少時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但其自幼便有大志,他愛讀書,遂日夜苦讀,默默無聞數十載,最終一鳴驚人。

他得窺書中聖人之意,以儒入道,一舉凝結金丹,一朝邁入半仙之途。

如今此人乃當之無愧的儒生之首,為讀書人推崇備至。

.....

孔曜,又名孔承安,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師鈺。

實際上,近年他一直在尋找師鈺,只是他放出去的暗探卻都石沈大海。

他和師鈺相識於微末,他曾與他有過一段溫情的時光,但後來他為了心中志向,不得不離開了師鈺,迎娶了一位當代大儒的女兒。

他同師鈺已然七年未見了。

前兩年,因朝中暗流洶湧的局勢,他順勢休棄了他的妻子,同岳父所處的派別斷絕了關系。

再後來,不知怎麽了,他忽然想到了師鈺,那個在他貧寒之時與他同甘共苦的少年。

他決定尋找他。

孔曜看向師鈺,只見對面的少年穿著一身粗布青衣,墨發僅用一根木簪挽住,面色蒼白帶著一抹病容,身姿濯濯宛如春月弱柳。

整個人看上去病態懨懨,境況並不好。

那一刻,孔曜看著師鈺略顯瘦削的臉,竟覺得有些恍惚。

這些年,他勞心於仕途官場,他以為他忘了師鈺。

如今,當師鈺站在他面前,孔曜才發現,他沒忘。

那些隱埋在記憶深處的事,如今都隨著這一望,慢慢蘇醒。

當初,少年將重傷的他從河邊救起,背著他走了三日才到城鎮,一雙腳被磨得鮮血盡出,這才求得一位大夫救了他。

那位大夫本不願,後來少年賣了祖傳的玉佩,那大夫才勉強同意。

太多紛雜的記憶湧上心頭,孔曜看著師鈺,他本該有太多話對他說,此刻卻只覺心中微微凝噎,竟一字也說不出。

沈默片刻,孔曜上前,道:“跟我回去罷。”

他對著師鈺伸出了一只手。

就好似當初少年將饑寒交迫的他從冰冷的河水中救出的那雙手。

他們本該如此攜手到老,白首不離,但孔曜卻先放開了緊緊拉著他的雙手。

他選擇了仕途權勢。

他選擇拉起別的女子的手,邁向他的錦繡前程。

如今,前塵已過,他想再次拉起這雙手。

師鈺卻只是平靜冷淡地看著孔曜,並沒有什麽動作。

又是一陣沈默,孔曜對上師鈺冷淡的目光,他卻想起他離開時少年躲在樹後看著他的通紅雙眼。

此前,少年曾苦苦哀求他不要離開。

孔曜當時為斷其癡心,省得日後少年傷情,只好說了一番狠話。

他說,你無萬貫家財,又非出身名門望族,我妻乃名門閨秀,祖上位及三公,家中薄田萬頃,金銀無數,你又如何同她相比?

少年聞此便楞了一下,只是用朦朧的淚眼怔怔地看著他,好似不認識他了一般。

良久,少年才惶然地顫聲說道,我...我對君之心,堪比金石,我對君之情....

他身無長物,能給予孔曜的卻也只有這一顆被人厭棄的無用癡心。

孔曜當時只是冷哼,並未再聽少年說下去。

他本以為少年便會就此放手,任他離去。

誰知,少年在怔楞了許久之後,伸手顫抖地攥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微微泛白。

他擡起頭,滿臉是淚,眼中滿是悲戚,唇角卻彎起一個笑,他說:“我...願與她共侍君身。”

那一刻,孔曜才知道他所謂的癡心,竟比他言之更甚。

只是那時的孔曜還不明白這樣的真心究竟有多難得。

如今的孔曜也不盡然明白,但是他再想起這段往事時,他隱約察覺到,當初的他在他拒絕少年的那一刻,他確實失去了什麽。

但孔曜以為他還能找回來。

於是,孔曜不顧師鈺冰冷的目光,他不再等師鈺主動握上他的手,他上前幾步,主動抓住了師鈺的手。

少年手上有著一層薄繭,似乎多番勞作後形成的,並不似當初光滑,孔曜心中微澀。

他擡眸,只見師鈺眉尖輕蹙,似乎並不喜同人這般親近。

這時,孔曜並不知道,有些東西並非如他所想能那般輕易地尋回。

於是,孔曜道:“我記得,你最愛吃酒釀小湯圓,回去,我日日給你做可好?”

他不給師鈺拒絕的理由,仿佛師鈺已然原諒了他過去的一切,願意重新握著他的手,同他重新開始。

孔曜最會做這道甜餐,但他並不知道師鈺其實並不喜歡酒釀小湯圓,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少年為了哄他開心罷了。

就像孔曜並不知道少年為他做的很多其他事一樣。

他不知道少年為了給他買那本昂貴的名家典籍,縮衣節食,即使發熱數日亦強撐病體外出勞作;他並不知道少年曾有機會參選第一宗派蒼龍門,但因不願離開他,這才放棄;他並不明白少年對他所言的至死不渝從來都是真的。

孔曜亦不知道,自他離開後,少年便一病不起,這才有了另一個孤魂的到來。

但這些如今卻也言之無益。

孔曜輕垂著眼眸望著師鈺,他眉眼溫柔,身姿如竹,氣韻清朗,看上去就似那書中可堪白首的良人。

但師鈺只是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出,而後對他說道:“君既已去,又何必來尋。”

孔曜這才發現,少年對他的冷淡並不似作假,他的眼裏沒有了期待,哀怨,甚至厭惡。

孔曜只在他眼中看到了疏離和冷漠。

就仿佛他不過是個陌生人。

孔曜是原身死前的未能放下的執念之一,原身死前有兩大執念,其一是未能拜入蒼龍門,其二便是同孔曜有關。

原身對孔曜的癡念曾折磨了他一生,而直到死前,他才恍然悔悟,他早該斷此癡念,只恨自己此前優柔怯弱。

只有當原身真正放下孔曜,他於這人世的執念才算完全消散,師鈺的因果才算還清。

孔曜對上師鈺的冷淡目光忽覺心中微刺,他想靠近師鈺說些什麽,師鈺卻隨著他的步伐慢慢後退了幾步,孔曜只得停下腳步。

此刻,山中有風拂過,遠處重巒疊嶂,雲煙繚繞,師鈺便立於這山間,他衣袂飄飄,青絲飛揚,整個人蒼白地好似一縷雲煙,隨時便要被風吹散。

孔曜心中忽而生出幾分惶然。

忽然,只聽師鈺啟唇道:“你不該來尋我。”

這聲音都似隨著風吹散了。

他一雙冷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孔曜,似是要望到他心裏,他問:“你可曾悔過?”

孔曜聞此目色微怔。

他低垂著眼,神色地覆雜地令人看不分明。

良久,孔曜只是道:“....我從未忘記你。”

他抿著唇,似乎不願洩漏自己的一絲軟弱。

師鈺卻道:“如此,便足夠了。”

原身所求,其實不過如此罷了。

師鈺伸手捋了捋耳邊的發絲,他看著孔曜的目光那麽平靜,他道:“你那時曾勸我釋懷,勸我放下。”

“前塵已過,你再不必來尋我。”

孔曜聞此心中一顫,他猛的擡眼看向師鈺。

卻見師鈺對他露出一抹淺笑。

很久之後,孔曜才明白那時師鈺臉上的笑是解脫。

只見師鈺微微張開雙臂,衣帶飄飄。

“你我,便就此放下罷。”

孔曜臉上浮現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他道:“你在說什麽胡話....”

師鈺卻搖了搖頭。

他看了孔曜良久。

那時,孔曜並不知道師鈺看著他的眼神是為了什麽。

那時,孔曜以為師鈺如今雖然怨他,但若他誠心悔過,他會願意回來。

那時,孔曜心中尚且想了無數種可以挽回的方法。

只聽師鈺說道:“我此去,願君前程似錦。”

孔曜尚未明白少年話中之意,那一瞬間孔曜只覺得眼前一晃,下一刻師鈺便已倒入懸崖。

孔曜耳邊只飄來一句。

“你我就此,一刀兩斷罷。”

孔曜面色煞白地猛地撲向對面。

卻見少年方才所站的地方竟是一處坍塌的陡崖。

他往下看去。

只見少年在半空中雙臂微張,他衣袂飄飄,極速下墜時宛如一只飛揚的鳥。

他顫抖地伸手想抓住些什麽,卻再也抓不住了。

*

那年,少年曾於姻緣樹下偷偷許願。

他將他二人的紅綾緊緊系在一起,而後掛在最高的樹梢上。

他於樹下跪拜默念了五日。

一願孔曜前程似錦,二願他青雲直上,不墜他心中之志。

此二願如今皆已實現。

但少年太傻,唯獨忘了讓樹神佑他二人姻緣。

*

荀玄徽得知師鈺一事,已是一日之後。

他先前並不知眾人口中那位因傷情而墜崖輕生的外門弟子是先前領悟他劍意的那個少年。

聞此,他忽而只覺得莫名有些心頭微悸。

荀玄徽看向窗外。

他筆尖輕頓,手中未完的書信又覆難以下筆。

*

不知過了多久,師鈺裸露在外的肌膚已被淩厲的風刮傷。

他輕閉雙眼任自己在半空中下墜。

師鈺感受到原身最後的一點執念正在慢慢消散。

從今往後,再無蒼龍門的師鈺,亦無那個癡癡愛慕著孔曜的少年。

師鈺知道,因果已還。

他清冷的面上帶著一抹淺笑。

此後,他將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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